在发达社会中,全球化被精英阶层所劫持。资本流向了成本更加低廉的新兴工业国家比如中国和印度,产业和服务工作被大量外包。制造业外流自然淘汰了产业工人,而在新兴产业,知识落后和缺乏训练的中产阶级也被包括互联网、电子、物流在内的行业所抛弃。
整个2020年,美国和欧洲都陷落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当疫情袭击的时候,欧美都突然发现他们连口罩都生产不出来。而且,当中国和印度的工厂防控的时候,他们的汽车、冰箱和电视的芯片全面告急。整个电子产业都陷入了濒临瘫痪的危机之中。
墨西哥在2023年取代了中国,成为对美最大的出口国,出口超过4000亿美元,并且出口结构非常复杂,从高端的汽车、电子到低端的服装,形成完整的产业覆盖。东南亚也是巨大的受益者,仅仅越南一国,2022年的对美出口就达到1200亿美元。印度不仅仅维持了原有的份额,并且其邻国孟加拉国、巴基斯坦,都已经开始了对美贸易的增长趋势。
无论是中国的市场规模,文化成熟度与教育的普及性,加之后天的基础设施建设与产业结构,当下国际上没有任何一个经济实体可以与中国竞争。供应链布局的外溢,虽然不可避免,但是供应链格局的高效与结构的完整,中国事实上也在短时间内无从超越。
欧美国家和与之关系密切的新兴市场对于国家型投资都有着尖锐的敏感性,因而,淡化、减少乃至消解国家性色彩,以民间资本与民营企业作为投资主体,鼓励它们进行全球性投资,从而引入人才、模式与技术,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全球化已死”已经成为了一个口号。最近一次石破天惊直接喊出来的人,是台积电董事长张忠谋。在2023年3月份的一次采访中,他说,全球化已死,自由贸易也已经奄奄一息。
4年前,美国还刚刚开始在疫情之中挣扎,著名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就发表了一篇名为《我们怎么破坏这个世界》的文章,指出以往的全球化本身带有致命的缺陷。其后在世界各国,关于全球化如何衰退与逆潮的论断层出不穷。
今天,当你站在中国来看,这种压迫似乎显得更加真实。中美贸易摩擦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出口贸易的形势严峻,供应链外流正在加剧……
两场争端正在如火如荼,俄乌冲突进入第二个年头,以色列与哈马斯战争的烈度前所未有;在拉美,玻利维亚困境加剧,阿根廷进入了极端右翼改革,欧洲反移民倾向已经蔓延到了温和的北欧。没有一个迹象让人们相信全球化会回复到1989年柏林墙倒塌之后的狂飙运动之中。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说清楚的是“全球化”本身。在过去的许多论述之中,许多专家学者都试图论证全球化自古有之,譬如公元前罗马与汉朝的东西沟通,或者明代时候的全球白银经济,19世纪英国和欧洲的殖民潮,都被认为是全球化。
但这样的全球化,只存在于学术之中。从1990年开始的全球化是世界各国之间有意识的、有组织的、有制度的、有工具的全球性市场、商品、知识、人才与技术的全球交换和流动,任何以往的所谓全球化都根本缺乏如此全面与制度化的安排。因此,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有且仅有一次,那就是1990年之后的全球化。
我愿意称之为全球化1.0。而这个全球化,的确已经死了。但是全球化并没有死,它已经开始了2.0时代。
2002年,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克林顿政府经济顾问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出版了一本书,名为《全球化及其不满》。他说,当前以私有化为前提的全球化将会带来巨大的金融风险,导致中产阶级的大量破产,以及部分国家的迅速边缘化。
他成为了一个巫师。在过去的20年时间里,这些预言变成了谶言,一一成真,并且把全球化本身推向了破灭的危机之中。
但并不仅仅是。在过去几年里,反全球化的运动已经日益高涨。英国的脱欧,欧洲的反对伊斯兰移民和极右翼政党的上台,拉美普遍出现的左翼政权以及美国国内的动荡,其实都在说明同一件事情:这是一个不平等的全球化。
在美国的案例中,给特朗普投票的主要是中西部州的产业工人。还有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群体:堕落破产返贫的中产。197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占比61%,2000年为55%,而现在仅存50%。
在整个发达社会中,全球化都被精英阶层所劫持。资本流向了成本更加低廉的新兴工业国家包括中国和印度,产业和服务工作被大量外包。制造业外流自然淘汰了产业工人,而在新兴产业,知识落后和缺乏训练的中产阶级,也被包括互联网、电子、物流在内的行业所抛弃。因为资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寻找、雇佣和外包给训练更加精良,成本更加低廉的第三世界工人和白领。
全球化在发达国家中制造了大批量的新穷人。社会总体的财富增加了,但是它们全部被苹果、谷歌、推特这些公司的新贵们收割。
2017年,随着《乡下人的悲歌》这本书出版并迅速横扫美国亚马逊、《纽约时报》等影响力畅销书榜,这本书被美国数百家媒体用来解读“特朗普为什么会赢”
不满当然不只发生在发达国家。因为全球资本都在寻求效率最高的地方,于是他们发现了中国和印度,并且把几乎所有的资源全都倾泻到了这里。所以,这造就了一个不均衡的全球化:贫困者依旧在贫困之中。
拉美的左倾看上去是对美国的反抗,但根本是它们并没有享受到全球化的红利。阿根廷、巴西,甚至墨西哥,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被美国和欧洲所忽略,尽管他们拥有更加靠近美国的文化和语言系统。
而哪怕是印度的周边国家,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都只是成为了美国反恐战争的前线,却并没有享受到全球化所分配的供应链、投资和产业升级。
诚然,这些国家多数在基础设施、制度、教育和产业基础方面上有着巨大的缺陷,但是哪个新兴市场没有缺陷呢?尤其对于拉美来说,玻利维亚的急剧左转带动了整个拉美的动荡。
还记得俄罗斯吗?急切的叶利钦为了转向市场经济,甚至全面采用了休克疗法,进行全面的私有化,但是换来的却是国家接近于崩溃,欧盟对于俄罗斯的痛楚根本不闻不问。只有当普京高举起民族主义的大旗,并且大量地恢复了国家控制经济命脉之后,才重新站稳脚跟,甚至获得了再次挑战欧洲的能力。你能够责怪俄罗斯人生长出野心吗?
最致命的问题发生在新冠疫情期间。整个2020年,美国和欧洲都陷落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当疫情袭击的时候,整个欧美都突然发现,他们连口罩都生产不出来。而且,当中国和印度的工厂防控的时候,他们的汽车、冰箱和电视的芯片全面告急。整个电子产业都陷入了濒临瘫痪的危机之中。
这涉及到了整个国家的产业安全问题。都不用上升到的角度上去考虑,当一个国家的供应链严重依赖单一外部生产能力的时候,万一再次出现类似的公共卫生危机或者大规模的战争、大面积的灾害,他们自己的安全保障是什么?
全球化的危机是日积月累的。在长久的时间里,整个全球贸易的仲裁权一直都在WTO的手里。然而,在长期的谈判和冲突之中,发达国家发现在动员能力上,他们根本无法与新兴市场相抗衡。冗长的决策过程,资源的动员能力,以及不惜一切代价的市场冲击和占有,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做到的。需要让渡主权的WTO仲裁使他们在制定和处理WTO规则中落于下风,处处受挫。
这显然是全球化规则的不公正,或者不对等。在制度水平未能持平的前提下,欧美国家要重新夺得全球化的控制权,就必须打破固有的全球化。
这可能才是全球化争夺的核心焦点:全球化的方向到底由谁来掌舵?规则由谁来制定?权力由谁来分配?
到疫情暴发的时候,全球化已经变成了一艘在海上随意漂流的船,没有方向,没有规则,没有制约,资本纯粹出于本能,规则纯粹依靠力量,仲裁纯粹出于声量。它已经变成一场全球性的丛林游戏。
全球化2.0基本上就是从2020年开始的。2018年开始的中美贸易摩擦其实并没有宣告全球化1.0的终结,而只是一场预演。
特朗普针对中国的一系列贸易摩擦出发点都不过是讨好受挫的产业工人和破产的中产阶级,他是一个商人,比任何人都明白,从做生意的角度上说,贸易摩擦不过是谈判的筹码。
但2020年之后一切都已经变了。因为全球化的弊端,如同弗里德曼所言,它的不公平、不均衡和不公正已经全面在疫情之中显露出来。
无论对于美国还是欧洲,制造业全面回流是不可能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低端服务业,重资源型工厂以及低利润制造是不可能在成本高昂、福利完整的发达国家中找到生存的空间。
尽管精英攫取了大部分的利润,但是社会商品的极度丰富和价格的全面下降必须依赖广大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才能实现,甚至包括生物医药、互联网技术和专利、制造业机械和交通也必须要由新兴市场买单。
所以,全球化2.0寻求更加平等的目标,以安抚国内受损的群体;供应链的全球性重新布局,以建设安全性;以及重新夺回全球化的话语权,控制全球化的走向和方式。
消除国内不满的最直接方法,自然是重新提供工作岗位与收入。尽管从奥巴马时期开始,美国就已经在布局“新劳工”,也就是通过培训和教育低阶层劳工以适应新产业的需求,然而这显然是一个事倍功半的事情。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就是制造业回流。
咨询公司科尔尼在一份报告中说,92%的美国在华企业同意制造业回流,而其中79%的人已经采取行动,另外15%的人正在计划之中。到2025年,有超过84%的美国跨国制造企业,将会将全部或者部分业务回流到美国。
美国的失业率在急剧下降,2023年全年都维持在很低的水平,是30年以来失业率最低的时刻。虽然有包括自由职业等多种因素的构成,但制造业回流显然起到了显著的作用,2022年制造业创造了150万个工作岗位。
这当然得益于美国政府的一系列奖赏制造业回流,以及限制离岸业务的政策:《通胀削减法》鼓励美国企业主发展电动车,而《芯片法案》鼓励半导体的回归。
2023年人工智能的爆发使企业主更加看见通过低成本就能够发展制造业的前景。虽然无人工厂并不雇佣岗位,但是它同样能够带动大量低技能工人就业,以及服务业雇佣的爆发式增长。
欧洲的回流并没有那么顺利,普遍的高福利政策,人口的老龄化以及完善的保障机制使制造业回归到处都是铁板。但是对欧洲而言,制造业回归的压力本身就不大:高税收政策本来就使制造业的利润留在国内。
欧洲的根本压力是新移民的进入所导致的社会风险:他们是失业率的主要构成对象。限制移民是欧洲制造业危机(如果有的话)的终极方法。现在,连温和的丹麦都已经开始在排斥移民了。
当然,无论如何成功的制造业回流都不可能解决供应链均衡问题。所以,全球化2.0的核心在供应链重置。
当下的主流话语,称之为“供应链转移”,但这并不准确。供应链转移在于将原有集中化的中印两国,向地方转移。这种概念是自发(转移)。
但当详细考察最近两年的供应链局势的话,就会发现,供应链被在全球范围内有意识、有节奏地进行布局。这次的供应链重置,长久、耐心而深刻。
主要从中国转移出去的供应链,被分散到许多地方,包括东南亚、印度及南亚和以墨西哥为龙头的拉美。也就是说,这一轮重置,可谓雨露均沾,除了依然贫穷落后动荡的非洲和中东之外,地方都被纳入供应链链条之中。
墨西哥在2023年取代了中国成为对美最大出口国,出口超过4000亿美元,并且出口结构非常复杂,从高端的汽车、电子到低端的服装,形成完整的产业覆盖。东南亚也是巨大的受益者,仅仅越南一。